显德二年的春寒在汴梁城的上空凝成了一层薄刃。
枢密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甫一打开彻夜未熄的灯火裹挟着浓重烟墨之气泄出被凛风一激化作白茫茫的烟霭盘旋不去。
户曹深处人影憧憧算珠急响之声、沙沙的走笔疾书之声、与沉重木箱碾压金砖地面的拖曳声混杂成一曲无形的杀戮战歌。
王朴枯坐公案之后案头那盏油灯的火苗映着他削瘦枯槁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跳跃不定似乎随时要被案牍的浪涛吞噬。
他面前摊开的奏报上那个用浓墨圈定的数字——“玖拾捌万柒仟陆佰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麻木心头却像塞满了冰碴。
百万贯! 这是盐引期货这柄饮血狂刀一夜之间在西南的骸骨之上斩获的惊人军资!沉甸甸的官铸铜钱成色十足的足陌银铤甚至还有便于运送的金叶如同溃堤的洪流粗暴地灌入朝廷早已干涸的户部银库。
它们从千里之外冻僵的盐池下、凋敝的茶山间、衰败的马场里沿着茶马古道尚未完全贯通的冰冷血脉被无形的力量——盐引期货赋予的生杀予夺之权——硬生生榨取、剥离、汇流至这权力的中心。
王朴指尖抚过冰冷的奏报纸面粗糙的宣纸纤维像陇右牧人皲裂的手掌。
这份胜利的文书字字千钧却散发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
他微微阖眼脑海中奔涌的是解州盐池边盐工冻裂的双手秦州茶山上空荡的背篓凤翔马场里氐人牧户黯淡的眼神……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被眼前这百万贯巨金的光芒刺穿、扭曲、淹没。
代价太大了。
这钱带着关西的诅咒如同祭坛上滴血的牺牲。
“大人”陈琅无声地出现在案侧身上的青袍浸透了烟尘和汗水的酸味“通宵交割红契已尽数落签。
秦州、阶州、凤翔、兴元……总归三百九十一张通行红契连带依附其上的三千六百五十份盐引提货凭证连同首付三成定金……”他顿了顿声音也因紧绷而沙哑“俱已交割完毕铜、银、入库账实相符。
” 他的眼神比窗外的薄刃更寒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盐引期货是张巨口红契则是刺入西南心脏、吮吸膏脂的尖牙。
那些商人、权贵为了抢得那点看似暴利的通行优先权为了占据未来盐茶马匹的命脉甘愿倾尽积蓄甚至举债投机! 秦州大族李氏将祖传的渭水沿岸百亩沃田典给兴元府质库换得三张红契;阶州(今甘肃陇南)茶商王氏掏空三代人经营的茶马栈铺才换得半张甲等通行铜符;更令人心惊的是凤翔节度使(治今陕西凤翔)麾下裨将赵氏(其父赵敬曾任营州刺史去年戍边时中流矢而亡)竟私以军寨存粮为质押通过兴元府牙人签下五张红契期货…… 贪婪与侥幸是汴梁抛出的鱼饵钩住了关西、陇右这条被战火舔舐得遍体鳞伤却仍残存膏腴的巨鱼。
这些以土地、商铺、军粮为注的赌注看似赌的是茶马古道的通行之利实则赌的是后周朝廷能否凭盐引期货撑过北征的难关——他们赌朝廷不敢赖账赌红契背后的皇权尚能压得住藩镇的觊觎。
王朴枯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摩擦音:“都……落袋了?” “落袋了。
”陈琅点头嘴角抿出冷硬的线条“汴梁巨贾周氏想囤货居奇昨夜子时前只肯吃下八十张寅时三刻见大势已去遣人愿加价五成扫尾货被下官以‘契既落签勿复多言’挡回。
晚了。
” 王朴胸腔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咳嗽还是闷笑的异响。
加价?这些红契是刀是用来切开西南割肉给朝廷续命的刀!岂容你转手加价将刀锋磨得更快更深!他抬眼浑浊的眼珠锁定了陈琅:“符家呢?他们的手……收回去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较量。
陈琅深吸一口带着浓郁铜臭和尘埃的空气:“比我们更快。
红契开市前三日符家名下的‘顺昌行’、‘万通货栈’等七大商号便开始不计代价抛售所囤积盐引套取现银。
昨日午时‘清漪商社’更是在开封府交引铺门前贴出告示溢价一成紧急收购盐引期货不限量!”他冷笑着眼中却无笑意“此乃疑兵!表面高价收引实乃扰乱视听。
下官所遣暗桩亲见其真正动向是——” 他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屑的味道:“昨日酉时正刻汴河码头挂着‘顺昌行’灯笼的三艘中型盐纲船在魏王府两个管事模样的人亲自监看下秘密装载了七十六口包裹厚革的重箱扬帆直下通州!箱内绝非盐引!度支司仓曹账上明记符氏在通州并无大宗仓储。
下官推断必是其所敛大量浮财提前隐秘转移!其抛售引契高价扰乱皆为烟雾真实意图在于最快速度将前期疯狂投机、假手盐引掠夺的巨额财富安全化为真金白银运出其掌控!” 他最后一句如冰锥刺入:“他们在逃!符清漪在抢时间抢在我们以红契收网、冻结盐引流动性之前将符家吸附在这饕餮盛宴上的血肉连皮带骨地撕下来藏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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